宝能汽车欠薪的第490天
本文作者：杨羽，编辑：王芳洁，题图来自：视觉中国7月31日上午9点，深圳宝能中心。宝能集团实际控制人姚振华被前员工们围堵、推搡，混乱之中，姚振华摔掉了眼镜，狼狈不堪。在流传出的视频里，姚振华边试图挣脱边喊：“你们这是犯法！”但当场被怼：“两年不发工资，你又讲什么法律？”幸好保安将姚振华从人群中拉了出来，护送着踉跄离开。否则姚振华可能要更难受，因为据报道，现场有人携带了自制的辣椒水。这是一场事先准备好的“围堵讨薪”，参与的前员工不少是从外地赶来的。按道理，宝能中心是姚振华的地盘，不应该在自己地盘遭遇此事，一个解释是，还在职的员工给前同事们通风报信，也为自己争取被拖欠的工资和社保。不知道此时的姚振华会不会想起8年前，他大举收购万科A、南玻A、中炬高新等公司股票时的风光。而今他不但被前员工们“狙击”，想进入旗下入股的中炬高新被保安拦截，颜面尽失。斥巨资兴建的沈阳宝能环球金融中心、合肥宝能摩天大楼群“七星揽月”烂尾，土地被收回，被一众金融机构起诉，涉案本金就高达723.22亿元。曾经站在上市公司门口的“野蛮人”，如今在自家公司门口，或被围堵，或者根本不得其门而入，曾经携巨资搅弄资本市场风云的巨鳄，如今被巨额债务缠身，当命运的齿轮转动，真不知今夕何夕。对此，一位熟悉宝能的人士对《最话》说，姚振华是潮汕人，如果“风向”有变，他的潮汕朋友们还能出手相帮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，只是现在还不知“风会往哪边吹。”一、“失血点”事实上，压垮宝能系的第一根稻草就是薪金问题。2021年春节过后，宝能汽车的员工发现，公司并没有正常缴纳公积金和社保，而个人缴纳的部分在发工资时被公司代扣，并且年终奖也没有发放。于是有员工在公司微信群里询问，却没有得到领导的回复，甚至当越来越多的人发问时，微信群被解散了。很快，知乎上出现了篇《宝能集团2021年2月份年终奖怎么样？》的帖子，把宝能没有发放年终奖的事情公之于众，引起了外界的关注，至此，宝能的流动性危机被撕开了冰山一角。其实早在2019年1月，宝能的流动性危机就开始显现，为了筹集资金，当时宝能在市场上悄悄寻找买家，准备出售位于北京望京的宝能中心。但奇特的是，就在宝能开始抛售资产时，金融机构却还在继续帮助宝能融资。就在2019年1月，民生信托发行了一份“至信512号宝能广州总部基地项目集合资金信托计划”，计划募集4亿元，300万起售，利率是12个月8.6-8.8%、18个月8.9-9.1%，用于宝能广州总部基地项目开发建设。在“万宝之争”时，宝能凶猛的加杠杆收购策略引得众多金融机构侧目，市场上流传着种种传闻，给曾经不太为人所知的宝能系披上了神秘的外衣。金融圈追涨杀跌，所以虽然宝能的激进收购被叫停，但也为自己扩大了金融朋友圈，并在此后的扩张中获得了弹药。2021年春节“欠薪门”的爆发，源于“意外”。据了解，当时一笔规模不小的融资已经到账，即将可以发放给员工，但姚振华临时起意，挪作他用，准备年后再抽其他资金发放给员工，打个时间差。结果始料不及的是，员工在恼怒之下把欠薪公之于世，一经曝光，推倒了第一张“骨牌”。曾经风光无限的宝能暴露了靠融资续命的真实情况，看似规模巨大，但四处是“失血点”，其中包括宝能汽车。在宝能系的版图里，汽车板块是奇特的一块，它与宝能曾经的主业房地产、物流相距甚远，为什么姚振华会大举投入呢？2017年3月，宝能成立宝能汽车有限公司，现注册资本达100亿元，实缴资本45亿元。最开始姚振华宣布要做汽车时，宝能的员工都以为姚老板是打算用汽车项目的名义去圈地。但姚振华说，自己有工业管理工程学位，造车是因为有梦想。姚振华是“为梦想而造车”的说法有几成真，不得而知，但值得注意的是，2017年2月24日，保监会公布了宝能系旗下前海人寿六项违规事实，姚振华因此被罚禁入保险业10年。从此，姚振华基本上不能再站在金融领域的台前，所以他需要一个拥有巨大融资潜力的新标的物，汽车是再合适不过的了。和姚振华在地产、金融大开大合一样，宝能汽车也同样走大跃进的发展道路。成立当年12月就以66.3亿元收购观致汽车51%的股份，控股观致汽车，后又增持至63%。2020年5月，完成对长安PSA的收购，正式更名深圳市宝能汽车。姚振华雄心勃勃地宣称要打造一个集整车和零部件技术研发、生产制造、仓储运输、销售网络、出行与后市场服务等汽车前、中、后的完整产业链。要承接这条产业链，当然还是需要土地。观致汽车原本在常熟就有一个汽车生产基地。而位于深圳龙华区的长安PSA，拥有整车、研发和物流三块土地，总共约137万平米，其中物流土地面积70万平米尚未进行建设。此外，从2017年开始，宝能以造车为名，相继在广州、西安、昆明、杭州、昆山和贵阳等地区疯狂拿地，仅旗下的造车基地及项目占地接近9000余亩，总面积为457.44万平方米，其中包含8.15万平方米住宅用地。从结果来看，姚振华嘴上说着梦想，但身体很诚实地“顺带”拿了不少地，跟恒大的许老板差不多的套路。二、消失的观致为了支撑造车，宝能集团引进了日系汽车企业的大量高管，包括东风日产汽车公司总经理大谷俊明、前日产全球总监矢岛和男、前日产-雷诺联盟车辆互联互通技术战略全球总监长原巨树、前英菲尼迪全车系开发总负责人平井敏郎等等。生产基地、牌照、人才都有了，姚振华信心满满。2020年，姚振华在宝能汽车内部会上提出，要在年底开一千家观致直营店。这个计划遭到了诸多高管的反对，因为当时国内只有大众和吉利两家车企的销售店达到千位数级别，并且大多是4S店。如果采取直营模式，需要大量资金，到年底要开一千家所需资金量将非常庞大。姚振华不顾高管们的反对，将计划付诸实施。虽然到2020年年底，该目标并未完成，但不影响2021年姚振华又宣布，宝能自进入汽车行业已投入超过500亿元，计划到2022年观致汽车将推出多达26款新车型。在老员工的回忆中，虽然姚振华没有汽车市场经验，但他表现得比在汽车、营销圈里深耕多年的高管“更懂”汽车。观致汽车上市营销时，正是懂车帝、抖音等新媒体平台兴起之时。当时营销团队建议加大在这些新媒体平台的投入，以吸引年轻客户。但姚振华否决了这个建议，他说，“懂车帝、抖音是什么？听都没听说过。我花一两个亿就能做出这些东西（APP）”。于是，宝能汽车营销的主攻方向还是在传统媒体，虽然花费巨大，但在年轻消费者群体里并没有激起一点水花。此外，面对层出不穷的竞争对手，宝能观致汽车的价格不再具备竞争力，为了挽回销量，曾有高管劝姚振华降价促销，但也被姚振华一口否决，逼得高管甚至打算联名按手印“先斩后奏”降价。高管团队一次次“自救”无法说服姚振华后，纷纷失望离开。事实上，很多高管是被许以高薪吸引来的，但薪酬一大部分是绩效工资，绩效目标定得很高，但实际中却没多少权力，都由姚振华说了算，根本无法实现绩效目标。曾任北汽集团新技术研究院院长李峰加入宝能观致汽车CEO时，姚振华曾答应每年在汽车板块投入200亿，但后期没有兑现，李峰无法作为，不到一年就走了。知情人士对我们说，“姚振华不信任职业经理人，高管团队变动非常频繁，唯一被信任的人是陈琳。”姚振华几番令人难以理解的操作，结果是观致汽车的日渐消失。2018年观致汽车的销量通过“自产自销”的辅助，做到了63179辆，但其后就逐年下滑，从2019年到2022年，宝能汽车的销量分别为2.27万辆、1.31万辆、5200辆、720辆。车卖不出去，宝能汽车庞大的汽车版图逐渐出现“溃堤”。一位宝能汽车的前员工告诉我们，公司从2021年6月起就开始陆陆续续拖欠工资，到2022年中已经是延期一个月发，并且只发上个月的20%。截至目前，据媒体报道，宝能整个体系16个板块共欠薪超过13亿元。其中截至今年4月初，宝能汽车整体涉及欠薪人员5659人，欠薪总额约1.3亿元（含补偿金约2500万元），社保欠缴约9180万元，公积金欠缴约6272万元。而到这时，据不完全统计，宝能在全国各地兴建新能源汽车产业基地，累计投资金额已号称达到近600亿元。三、融资，再融资在宝能汽车八大汽车基地中，除了两个收购前已投产的江苏常熟观致制造基地、深圳宝能汽车制造基地（原长安PSA制造基地），只有西安基地完成了第一阶段建设；广州基地原计划2020年底售车下线，目前仍在建设中；昆山基地也处于施工状态，实际投资额和原先承诺的差距很大，可能只有几十亿。从宝能的债务来看，几乎无法再投入造车，上述项目也不知何时能完工。根据中炬高新信息披露显示，截至2021年12月末，宝能集团有息负债合计为1918亿元（包含银行贷款、信托贷款、理财产品及发行的公司债券），对外担保余额308亿；截至2022年3月24日，姚振华涉及的案件达17条，需承担连带责任的债务金额总计218.33亿元。钱都哪去了呢？那首先得问，宝能的钱是从哪来的。从媒体披露的信息来看，宝能的债权方包括政策性银行、五大行、四大AMC、股份制银行、城商行、农商行、信托、融资租赁、商业保理、私募公司等几乎所有金融机构。颇为神奇的是，2021年6月，就在宝能汽车销售乏力，开始拖欠薪资的时候，它却获得了地方平台120亿元战投，双方宣布将建立集制造、研发、运营一体的宝能汽车新能源总部基地。无独有偶的是，宝能最大的债权人之一，在2021年上半年还以“明股实债”的方式给宝能汽车融资数十亿。宝能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融资能力，离不开张金顺的功劳。他在民生银行工作了13年，拥有丰富的金融经验，加入宝能后负责整个宝能体系的融资。在张金顺的运作下，宝能的融资相当顺利，除了曾经众所周知的投连险、万能险融资，即使在信用市场不景气的时候，也能每年稳定公开发行百亿规模私募产品融资。秘诀就在于通过保险公司资金互换的模式，让旗下的保险公司或者有良好关系的小保险公司买入。曾经天量的融资是姚老板的底气所在，敢于买买买，敢于投投投，短短几年就膨胀为资产数千亿的帝国。当然，对应的也是数千亿的负债，以及“大到不敢倒”。虽然因为融资兑付纷纷逾期，张金顺的压力很大，但相关联的金融机构的压力同样很大。这或许是还有人心怀侥幸的原因，宝能固然欠薪十几亿、负债上千亿，地产项目烂尾、造车濒临失败，但也把所有人绑在了一起，是不是“尾大就不能掉了”？曾经的许家印可能也会抱有类似的侥幸吧，但从今天恒大的情况来看，这种侥幸，无非是长期走钢丝的人，在掉下来之前的幸存者偏差。8月3日，宝能集团针对姚振华被讨薪员工围堵一事发布声明称，“集团绝大部分经营单元均正常发薪，部分存在薪资缓发的经营单元正在全力解决。此外，公司化解流动性困难不断取得突破。”根据《凤凰WEEKLY地产》的报道，在7月31日脱身后，姚振华回到会议室开会，在会上，姚振华非常愤慨地表示：“天理都没了。没有看到现在社会的艰难，你不创造生产，除了会要钱还会干什么？”不知当时在楼下给他的迈巴赫贴上“还我工资”的前员工们听到这话，会作何感想。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，不代表虎嗅立场。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，授权事宜请联系 hezuo@huxiu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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